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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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裏種的是兩顆大的驚人的桃樹,枝條像是被人修剪過,雖然延伸的極長,卻不影響院裏采光。

踩著青石向裏,屋內土炕橫跨,角落裏一張小幾。炕頭邊是合的嚴嚴實實的窗戶。屋外的風仍有些冷冽,屋內的被褥卻幹燥帶著暖意,莫名讓人安心。

藺言喊了冉雍兩聲他才回過神,兩人合衣躺下時,稀稀落落的雨水打在窗上,這種天氣睡覺再好不過。冉雍卻陷在了深思中,半晌後他微閉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藺言說話。

“這三娘到底是什麽來路,看上去像是什麽都知道一樣。”

他們離得有些距離,卻也算是同塌而眠。藺言手枕在腦後,看著烏黑的大梁:“她啊。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,應該和白澤有些淵源。”

若說白澤,長居昆侖山,可人言,渾身似雪。同時有極少出現,除非凡間有聖人現世,才會奉書而至。通曉萬物,可謂無所不知。

也許是漆黑一片的環境下更容易讓人放下心裏警惕,冉雍聽著耳邊的雨聲道:“三娘雖然看上去有幾分本事,可是又怎麽能和白澤扯上關系?白澤是曾應黃帝所求作鬼神圖鑒的神獸祥瑞,但是這三娘看上去不過修為平平。”

藺言的眼睛在黑暗中也隱隱泛出一點異色,他翻個身看著冉雍。冉雍視線本落在窗外叮咚落下的雨滴上,被他的灼熱的視線引回屋裏,只試到手上微微一暖。不知何時,藺言已經伸手同他十指相纏。

冉雍張了張口,腦袋裏卻始終盤旋著三娘的那句話:‘據說他死時望著北方,怎麽都閉不了眼。’他的心裏一陣一陣的泛涼生疼,大抵是這種心理讓他格外的有些脆弱,因此對藺言安慰的舉動也只是聽之任之。

藺言聲音輕道:“傳說山川靈脈上養育了一只昆侖胎,這東西和琥珀胎不同。不是人為,而是天地所育。白澤要雖記錄天地萬物,但是昆侖胎,他雖然知道,卻不曾見過。所以他尋了天地靈氣最盛的地方,日日等待。過去幾百年後,山脈中總算有了一個嬰兒的雛形,它日日瘋長吞噬靈氣,不久後化作一女子。這女子同白澤在一起,時間長了,自然多了些許念想。”

這便說通了,怪不得三娘動也沒動那謝華便沒了蹤影。昆侖胎為靈氣所長,想要操縱山川地動,應當是再輕易不過。

“那……白澤知道嗎?”

藺言無聲笑了笑,腦袋裏記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,“應當是知道的吧,這世間還沒什麽他不知道的。要是他也有心,如今就不會剩她一人在這。只是瞧她,似乎也沒死心。”

只看各自的造化罷了,若說三娘癡,可是情之一字,並不會因為你等的時間長短而有所改變。很多時候或許你真的很好,可是到頭來,也只是場空。

冉雍聽著耳邊沙沙雨聲,屋內他們兩人呼吸交替,恍惚間有種難言的默契。就像他一直心心念念,揮之不去的那個人,如果他還能活著,大抵也就如此吧。他神色倦倦,手指無意識的蜷縮了一下,只覺得內心從未這般無助過。

雨似乎越下越大了,敲的窗戶上多了層迷蒙水汽。而那滿樹的桃花,也在地上落了細密的一層。這一瞬間冉雍卻突然覺得,若是身邊有這樣一個人,有這樣一間小院,沒有其他煩心事侵擾,就這樣一直過下去。似乎也不錯。

藺言的體溫一直暖融融的傳過來,他盯著透著些微光亮的窗戶。突然發現了一件事。院子裏有一處比其他的地方更黑些,像是有什麽東西將光線遮擋了起來。想到這是什麽地方,各路鬼怪登門應算平常,他掀開薄被準備去查看一下情況。

藺言笑著揉了一下他的手指:“一起去,我還怕把你丟了呢。”

竟有幾分撒嬌的意思。冉雍眼神晦澀,到如今他也不知道,他和藺言,到底是誰更依賴誰了。

小幾上備著兩把油紙傘,看上去是有些年份了,撐開後傘柄是一整節被摩擦光滑的紫竹。兩人慢步走到院落一角,見到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。

——賀知庭。

那個按照他們推理,應當算作不存在的、虛幻的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溫水煮青蛙,老夫老夫日常1/1

小天使們晚安~

☆、三十八章

趙齊雲是個醫生。準確的說,她是業界最好的精神科醫生。今天她像往常一樣坐在辦公室裏,等待著自己的病人。

咚咚咚——

門被不輕不重的敲了三下,護士進來有些為難的看著她:“趙醫生,53號床還是不配合。”

53號床,讓她想想。是那個有點嬰兒肥的姑娘,還是那個一直不吭聲的小男孩,又或者是那個一直看著窗外的老人家?

她拿起病歷邊翻邊走,圓潤的藍色筆身在指間轉了一圈。趙齊雲在推門之前終於記起了她的這位病人,53號床。她臉上的笑盈盈和善,就連眼角綿長的皺紋都透出一種歷經時間後,彌久香醇的親切感。

這是她們的職業道德,而她是最最頂尖的醫生。趙齊雲想到這,臉上的笑越發真誠。

“閔夏,你為什麽不配合治療呢?”

在趙齊雲堅持和她說了一會兒話後,閔夏終於從床角挪出了一點。這無疑給了趙齊雲莫大的信心,她一邊繼續和閔夏說著話,一邊示意護士上前給她註射藥物。

不過很可惜,即使在和她說話的同時,這個看上去有著兩個酒窩的孱弱姑娘也沒有放松警惕。護士只要稍有動作,她就立刻停止說話,用一雙大眼睛直直盯著護士。讓人無端發毛。

趙齊雲只能暫時放棄給她註射藥物的想法,先放松她的警惕。

“你已經入院三天了,你看現在大家都對你很好。你到底在怕什麽呢?”

閔夏神經質的擡頭又低頭,忽的跳上病床瑟瑟發抖。趙齊雲被她嚇了一跳,剛想開口說話,就見閔夏緊張的在唇上豎起一根手指。

噓!

“他們快來了,你出聲,他們就會找到我啦。”她的神色一片驚惶,倒是不像在說謊。

趙齊雲見狀也壓低了聲音:“你別怕,他們找不到這來的,你和我說說他們是什麽樣子。我幫你打跑他們。”

閔夏懷疑的看了她一眼,連連擺手:“不不不,你不行的。只有他才可以,他來了我才不會被抓走。”

他,他是誰?

趙齊雲想了想閔夏平時沒有任何攻擊性,因此也沒有穿束縛衣,她不過是有些妄想癥罷了。趙齊雲只當她又是犯病了,而她是最最頂好的醫生,自然不能放任不管。

她聲音放的更輕更柔:“那我們一起等他,可是為什麽他們要抓你呢?”

閔夏的眼中有一瞬的茫然,可是很快又迸發出堅定的神色。她掀開病床上的被子躺了進去,只露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。似乎是不太滿意這樣,又將自己團成了一個圓滾滾,看上去無比穩定安全的球狀物。

“因為我發現了一個秘密。”

一般來說,其他醫生是沒有了解這些病人胡說八道的心思的。但是趙齊雲不同,她興致盎然的順著閔夏的話說下去。

“是什麽秘密呢,可以告訴我嗎?”

閔夏笑的有點古怪,“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,只不過到時候他們也會找上你的。”

趙齊雲哪裏會信這些,只當閔夏犯病的勁還沒過去,她無意和閔夏兜圈子,閔夏卻主動靠近她貼在她耳邊道。

“我發現我們相信的那些,都是假的。”她咽了一口唾沫,見趙齊雲不信,於是憤憤的繼續道:“我就知道你不信,可是你有沒有想過,為什麽我們生來就會有善惡,這個善惡的定義到底是怎麽來的?”

“我們所認為的正道主流是善,可是誰知道我們不是錯的呢?主神把我們放逐到了這,就是為了讓我們自相殘殺,惡才是主流。我們一直以為的善都是假的,我們只有自相殘殺到結束,就會早早醒來,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。”

這想法倒是有很意思。趙齊雲被她繞暈了,還真的願意附和著聽她說下去。

“可是主神又不想讓我們這麽早的結束痛苦,所以他一直把這個秘密藏起來。但是這個秘密啊,被我發現了。”

說到這,閔夏止住了聲不肯再說,任憑趙齊雲怎麽威逼利誘都不願再多說一句。在趙齊雲的誘哄聲中,她的眼中升起懷疑。毫無疑問,她又犯病了。這一次趙齊雲被她歸於敵方。

趙齊雲見她縮回被窩裏不再出來,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滿頭銀絲。她是真瘋魔了,居然會真的去考慮一個瘋子的話。臨出門前,閔夏從被窩裏露出毛茸茸的腦袋,兩個小酒窩深深的浮現在嘴角,一雙眼睛清亮逼人。她幾步跳下病床扒住要合上的門。

“不過我很快就能出去了。”她的動作止住了趙齊雲關門的動作,趁機飛快說道:“因為我會創造出一個人,到時候她替我呆在這,我就可以逃出去了。”

她說完又幾下並一步的飛似的回到床上,邊跑邊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意。

趙齊雲搖搖頭拿出她的病歷,又在其中一欄添上了被害兩個字。在閔夏住入醫院的第三天,她的誇張妄想不僅沒有好轉,甚至出現了被害妄想。不過也有可能她一直有被害妄想,只是她的家人沒有發現這一點而已。

等趙齊雲走後,閔夏一掀被子呼呼的喘氣,她抱著面前的一團空氣:“我把她騙走了,你別怕,她今天就會被盯上的。”

見面前的空氣不說話,她有些慌張:“你別不理我,你不是很怕她嗎,你別怕。今天我讓她摔斷腿,她就再也不會來煩你了,賀知庭,你和我說句話呀!”

賀知庭,賀知庭。見他始終不說話,閔夏嘴角弧度愈低,她瞳孔劇烈收縮,一口好牙被咬的發出咯咯聲。趙齊雲走時太匆忙以至於病房的門沒有關嚴,倒也算是方便了閔夏。

走廊裏趙齊雲悠悠的準備下樓回自己的辦公室,要是能泡上一杯茶應該是再好不過了。她想到這心情大好,就連步子都輕快了許多。而她身後閔夏料準了時機,猛地發力將她撞下了樓梯。

趙齊雲年紀已大,被閔夏來這麽一下定是有去無回。可是閔夏暗自高興著,以後賀知庭再也不用害怕了的時候。落在樓梯下的護士一聲尖叫捂住趙齊雲涓涓流血的後腦勺,閔夏忽然發現她輕輕的、輕輕地睜了一下眼。睜開的眼睛裏掩映著對她的譏誚、不屑。

閔夏咬住了自己的手指,是的,賀知庭說的是對的。她好可怕,這個醫院好可怕。

第二天,閔夏見到了拄著一根龍頭拐杖的趙齊雲。她甚至氣色不錯,而周圍的那些小護士也好像她一直如此,從沒受過那麽重的傷。她沖著閔夏笑,閔夏知道,她在劫難逃。

趙齊雲在閔夏的病歷上劃了幾道。是的,她是最好最好的醫生。可是總有些病人不聽話。什麽賀知庭,什麽有人抓她,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本分。耐不住本分的,就只有一個下場。

趙齊雲舔舔舌尖,感覺腹內饞蟲噬咬,舌尖生液。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,可真是好餓啊。她陰陰的沖閔夏一笑,只怪獵物自投羅網。

可是趙齊雲料到了開始卻沒料到最終,躺在手術臺上的閔夏臉上沾了一點血漬,她眼睛已經沒有活人的氣息,眼看就要斷氣。她側了側臉,笑的稚氣可人。

“對,對,這樣就可以逃了。我怎麽沒想到呢,還是你聰明,賀知庭,還是你——”

她住了口,眼珠轉著看向找趙齊雲,“你別以為,就這麽算了。”

這話說完她死盯著一處,瞳孔渙散,嘴角兩個小小的酒窩揚起,竟是咽了氣。

而自此後醫院中怪事連連,趙齊雲無意追究,對她來說一個小小的作怪鬼魅不足為患,但是她沒料到的是。作怪的並非閔夏,而是賀知庭。

這個閔夏意念中的魂靈,本不應該存在於世的執念,竟然因為閔夏的一口怨氣有了實體。甚至借力打力將醫院中真真假假的事摻雜過半,本來趙齊雲用來做餌尋食的兇地,竟讓他占去了大半,到最後不得不附身於刀槍不入的琥珀胎中。

趙齊雲不得已上了不知山尋法,料想用幻境困住賀知庭也算是個辦法,怎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惹上了藺言和冉雍這兩個兇神。這下她又落在了三娘手裏,只怕是真不用想翻身了。

兇地少了趙齊雲後,賀知庭也一直尾隨,一路跟到這混雜地方見到藺言他們,則是如今的後話了。

藺言撐著一把傘,水珠晃晃悠悠的從傘尖上往下落。賀知庭低垂著腦袋,交代完這些後似是沒有看到他們一般喃喃。

“趙齊雲去不知山時,我上不去。但是她走時我聽她說過,不知山上的冉老板只要交易等價,他什麽生意都肯做。我這次跟來,也是想和冉老板做生意。”

“可是你一介魂靈,又有什麽可同我交易的呢。”

賀知庭僵硬的擡了擡頭,“我把自己賣給你,我不需要吃什麽,又很能打。”

他像是推銷貨物一般的講述著自己身上的種種,末了用一種濕漉漉的眼神看著冉雍。

也罷,反正執念化靈倒也是頭次見。他們本以為只是那老婦人將他們擺了一道,沒想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,花錢買教訓,值。

“那你要和我交易什麽。”

賀知庭看著水汽朦朧的桃樹下,冉雍和藺言站著,不算親昵也不靠近,可就是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緊密默契。只讓他想起種種難言過往。他喉嚨發哽,伸手一摸臉上的雨水。

“我想讓閔夏早早投胎,健康壽長,平安喜樂。”

冉雍略點了點頭算是應下,賀知庭的身影也逐漸淺淡。至於不知山的朱厭見到這個再來分寵的不速之客後,臉該多黑。自然就不是他所去想的了。

深吸一口潮潤的空氣,藺言往冉雍身邊湊了湊,斜睨一眼賀知庭站過的位置牙酸道:“人都死了才知道惋惜,這輩子的苦她可算是吃的夠多了。”

冉雍執傘不語,遠處悠悠遠山一抹青碧湛色。若說生而為人,本就是品苦嘗多。你我他人,何嘗不是樊籠之中。

“好冷,我們回去吧。”

冉雍說完又瞧了一眼遠處的山巒。藺言見他想的愈沈,索性合了傘同他共一把,他一雙眼睛生的極好,冉雍在他眼裏看到自己的倒影,不由得也笑了起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呼,這個故事完啦~該進行下一個故事了,高興!麽麽!

☆、續命帝錢

這人局促在不知山上已經三天了,在這三天裏他不眠不休,像是不會勞累不需進食,只是他的精神瀕臨崩潰,嘴上起了死皮,眼裏也全是蜿蜒纏結的紅血絲。

朱厭在櫃臺邊垂著頭打瞌睡,細身長口的瓶子被他半摟著,口水流了滿桌,梅憑雖是一臉嫌棄,卻還是扶著小智障的腦袋讓他睡得更甜一點。如今恰是暖意融青山的好時節,實在是由不得人不犯困。

店內有一股煙火氣,藺言不疾不徐的往一個火盆裏燒著一張張手掌大小的符紙。上面鬼畫符一般,用沈厚的朱砂描勒勾透。

姜文華看著火苗將符紙舔舐幹凈,眼睛終於眨了眨,他身體裏的那根弦終於放松了一下。只是不多時他手握成拳,謔的一下站起身。

“冉老板,我當初在你這可是傾家蕩產才換來這東西,如今你看看我這樣子——”

姜文華伸手一撥腦袋上的頭發,其中隱約見白。可是打量他一眼,只覺他年紀也不過三十上下,面容普通,正值壯年。

“當初是你說過,這東西可讓我不死我才花了那麽大的代價,可是你看看現在,我連頭發都白了。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個解釋,你這不知山的悠閑日子,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你過下去!”

冉雍躺在美人榻上百無聊賴,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,對姜文華口中的威脅不以為然。若說這世上隨隨便便一個人的威脅都要擾了他的好眠,那他到底還要不要睡了?

姜文華見他又慢騰騰的合上眼皮,頓時怒從心起,他見桌上一白瓷細盞,膽子一肥就想往地上摔。

藺言手中拿著符紙,抽空看了他一眼,姜文華的動作頓止,活像被人生生掐住了喉嚨。此刻姜文華身後有道盤繞的人影,人影幽幽從他身後露出半個腦袋,赫然是在兇地露過面的賀知庭。

賀知庭一掌在他身上開了個血洞,許是知道姜文華不會死,他下手也不忌分寸。

“我要是你,就好好的求求冉老板。看看他還有沒有興趣救你,可不是一味在這要挾逞能。”

藺言拍拍手心餘下的灰燼,冷眼瞧著姜文華身上的血洞一點點愈合。他雖然還算是一個人,會笑會動會走,仍有七情六欲,可是同時他受傷也不再會流血,再沒有五感。所以雖然賀知庭對他造成的傷勢頗重,藺言也並沒有出手阻攔。

賀知庭見他老實多了,縮身回了梅盒。剩下藺言皮笑肉不笑的和姜文華對視,姜文華只覺得汗珠子一顆一顆的從身上冒出來,有一滴汗珠墜了眼睛裏去。只讓他想流淚。

他大氣不敢多喘,幾乎是眨眼間挪到了冉雍所在的美人榻邊上,一把抱住了冉雍的腿。冉雍被他的動作驚的轉醒,就見姜文華一把鼻涕一把淚,聲淚俱下的控訴了他買了東西才多久,他為了這件東西出了多少力。

可是冉雍實在不想同情這種人。姜文華只是一個普通人,普通人上不了不知山,不過他是個例外。

能看到不知山的人,一種是機緣巧合恰逢不知山,另一種則是生來八字極輕,易見鬼怪沾染陰邪之氣的人。姜文華是屬於後者,那天能上不知山卻也有點運氣的成分。

那日七月十五,陰氣盛,鬼門開,黃紙揚天。魑魅魍魎攔道橫行,小鬼吞食祭品,無常分立兩道。人界鬼界的界限一再模糊。

姜文華本想歸鄉祭祖,誰知道上了一輛返鄉的大巴後,意外的發現了不對勁。他前後左右坐的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,即使前排有坐著小孩子,那些小孩子也看上去面色發青。車上的人無一例外嘴唇鮮艷紅的滲人,車窗邊偶爾會略過一絲青色。

他越坐越覺得雙腿戰戰,手忙腳亂的摁了下車,車門卻遲遲不開。身後一個老人步履不穩,司機見姜文華要下車,踩下剎車一個急停,身後那老人一個趔趄,竟然直直撞進了姜文華身體裏。

之後姜文華像是踩在一團空氣上,其實這麽說倒也不準確。因為他的記憶很清楚,只是覺得有些沈重疲累,像是迷迷糊糊的在做一個分外真實的夢。

他從小八字輕,見過的奇事不少,當下明白自己可能‘撞客’了。不過顯然這位客人對他沒什麽惡意,只是借著他的身體,上了一座看不到盡頭的山上。

他入座後還沒同冉雍談好具體的交易,就已經支撐不住強行離體。老人家命數已盡,能強撐來這已是不易。

冉雍本想消了姜文華的記憶送他下山,只當沒有這回事。姜文華卻一個鯉魚打挺扳住竹椅,一板一眼的要同他交易。

彼時的姜文華雖然八字輕了些,然而運數極佳,算是個大富大貴日後會飛黃騰達的命。可是即使是日後的運數這般好,也抵不住姜文華想同冉雍做的交易。

他胃口太大,竟然肖想長生。

冉雍手托腮放在椅背上,目光落在窗外,久久沒有說話。姜文華喋喋不休,十分懇切的說他什麽都可以拿來交易。

冉雍實在被他鬧得煩了,才答應許他長生。不過此長生非彼長生,只是拆東墻補西墻。說白了就是續命。姜文華雖沒得到正兒八經的長生之法,卻也十分得意。只是誰都沒料到,他首先下手的會是老邁的父母,然後是妻兒。

可是即便是做下這等惡行,姜文華的運數依然好的發指,生意越做越大,身邊水靈靈的小姑娘一茬接著一茬,只不過這些小姑娘通常待不住三個月,不是被他打發走,就是意外的失蹤。姜文華的日子越過越滋潤,大抵春風得意,無外乎如此。

冉雍從他續走父母妻兒的壽命後就不想再看他。雖然對人界這些事不能插手,但是對姜文華這等小人也為之不恥。

藺言把姜文華從冉雍的腿邊撕下來,眼刀一橫:“我不是勸過你,最好有點分寸。”

寸字一音剛落下,他手指上的烏線頓時齊發,絲絲扣入姜文華的肉裏。姜文華嗷的一聲慘叫,按理說他早已不知痛是怎樣的一種感覺,可是這些烏線深深紮入他的肉裏,竟像是要撕裂他的靈魂。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感讓他忍受不了,只能抱著自己在地上不住的滾動,妄圖緩解。

藺言不收手,神情冷漠的看地上眼球爆出的姜文華。只要再等片刻,他的靈魂就會被徹底撕裂。凡是繞了冉雍清凈的人想要碰他的人,都該死。

冉雍也無心關這種人的下場,他覺得乏困想要補眠。倒聽耳邊落入小小的一聲,姜文華身上掉出一枚烏黑水滑的銅錢。正是當初他同姜文華交易的那枚。

此時這枚銅錢已經碎做兩瓣,姜文華見狀大駭,不顧身上的疼痛顫巍巍的想要爬去撿起銅錢。

他已經沒什麽力氣,甚至說他已經沒有多少進的氣。只怕很快他就可以去地下見他的父母妻兒。可是此刻有一點很古怪,冉雍遙遙的看著他,遙遙的像是在看遠方。

他看不到姜文華的命數了,原本那些真真切切繞在他背後的命線,此刻延伸到不知名的地方,然後被齊齊斬斷。

冉雍本覺得姜文華一死也無不可。他來這時被無數鬼魅糾纏壓迫,那些鬼魅身上的陰氣實在太重,冉雍這才讓藺言取些符紙暫且幫他壓一壓。

藺言自然也看到了姜文華的異狀,烏線暫且停止了動作,他用眼神詢問著冉雍。冉雍暗中搖搖頭,他何必為一個泯滅人性的人操心勞累呢?

見冉雍搖頭姜文華臉色灰敗,只是很快他的眼神又瘋狂起來。既然他活不成,那死也要拖個墊背的!想到這他一個健步上前,五指沾血想要掐住冉雍,只是還沒等他再往前一些,身後一股勁風破空錚錚,無數烏線將他纏繞成團狠狠扔了出去。

姜文華後背劇痛,原本的那扇玻璃落地窗碎了滿地,流光溢彩可謂好看。姜文華在不知山遠處的土地上一口一口往外吐血,不少異獸聞腥而來。

誰讓他不知死活呢?真是咎由自取。藺言視線黏在冉雍身上,緩緩的也躺上了美人榻。

狹小的一張美人榻容納著兩個人,沒被壓塌只能道一句質量好。更何況藺言沒臉沒皮的往冉雍身上貼,他的手臂環在冉雍腰側,下巴隔在冉雍頸窩,一口一口的沖他耳尖吹氣。

冉雍一巴掌拍開他的臉下了美人榻,藺言也不惱,先他一步撿那枚斷成兩截的帝錢:“又有事做了?”

冉雍想想朱厭醒來看到這枚續命帝錢後大呼小叫的樣子,頓覺一陣頭疼,他揉揉眉心無奈道:“確實有事做了。”

能續命的帝錢難得,雖然算不得名貴,卻也是不錯的物件。更何況姜文華運數被人斬斷連他都看不透其中門道。

這次他沒有撞客,沒有極佳的運數,他是小人,可是論大奸大惡他還排不上號。要說背後沒人操縱協助,誰會信。

藺言看著冉雍,他臉上表情沒變,手中卻不動聲色的握緊帝錢,顯然是在思量什麽。藺言嘴角略擡幾分,手下的烏線輕輕一動,遠處的姜文華也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,身後的斷了茬的命線糾成一團,忽的散去。一切變數皆在屏息,更像是從沒發生過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朱厭:據說我睡過了我的戲份……

梅憑:媽的智障,有本事你別睡起來嗨!

☆、三十九章

要說姜文華死的極快,再巨大的痛楚也只是一瞬。可是他的魂魄被撕裂成數份,想要投胎則是沒什麽可能了。

藺言緩緩摩擦著手中那枚銅錢:“好像沒留下什麽特別的,不過這個切口,倒是很奇怪。”

他舉起銅錢讓冉雍細看,銅錢的邊緣不平,微微向上彎起,很像是被人徒手按住兩邊掰斷的。銅錢本來就小,況且帝錢長年累月的經受人的氣運打磨,那種硬度已經超越了銅錢的本身。

“好像是沒什麽思路。”冉雍手指輕輕碰了碰帝錢的粗糲邊兒道,“不然還是去他生前的地方看看,或許能發現點什麽。”

姜文華生前一定極喜豪奢,這點在他家的布置上就能體現出來。應該是他前半生受過的苦太多,所以迫不及待的向人展示如今他有多富有。從某種角度上來說,他從這些一看就‘很貴’的東西上,尋求到了慰藉和安全感。

藺言站在姜文華別墅的大門前只剩下這感覺。

入眼是兩扇極為嚴實的黑漆大門,穿過門後是能容四輛車並行的主幹道,再行過一段後是兩層小別墅,別墅前立一噴泉,噴泉邊緣雕珠啄玉,甚至明晃晃的綴著名貴的寶石。只差閃瞎人眼。

藺言和冉雍一同默默看向別處,只覺得這品味實在不忍直視。料想別墅內應該會好一點,兩人幾步並一步上前開始敲開門。

開門的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婦人,已經在姜文華家做的有些年份的喬嬸。喬嬸看著眼前兩個年輕人,在腦海裏仔細的篩選了好幾次,終於確定不曾見過。她並不把門多露,只虛虛開著一小條縫隙。

“你們是誰,怎麽能進來的?我明明記得今天關了門的,也沒人說今天有客上門啊。”

“我們是姜文華的朋友,他說讓我們來給他帶點東西長長眼。本來約的是今天下午,說起來我們找這地方可也不容易,畢竟大老遠的,我們可不是本地人。”

藺言說著就往裏湊了湊,見喬嬸一頭霧水防心稍懈一閃身就進了去。冉雍哭笑不得,隨他一起,倒也便利。

別墅內依然是一副‘很貴’的樣子,墻上古今中外的名畫亂掛一氣。底下不少名貴瓷器在博古架上堆疊,桌上更有不少說不上名的小物件一看就是常常把玩的。

怪不得他們一說讓姜文華長長眼喬嬸就放他們進來了,看來姜文華平時這事兒還真是熱衷。

“喬嬸,是有人來了?”

藺言看著桌山的小玩意,只覺得姜文華興趣頗廣。冉雍聞聲看去,卻見身後木制的樓梯上站著一個水靈靈的姑娘,披肩長發,看上去年齡並不算大。一雙剪水的瞳子單是望著一個人時,就讓人很難不對她產生好感。

丘邱看看冉雍,再看看他身後對她無動於衷的藺言,臉上忽的有點紅,趁得一雙眼睛更似盛著綿綿情意一般。

“是來找姜……姜哥的嗎?真是不湊巧,他今天不在,好像是有什麽事早早就出去了,算一下也有三天了呢。或許是臨時有事,所以出差了吧。”

她說著,喬嬸已經去泡好了茶。這段時間裏丘邱不時和他們閑聊著,又把桌上的東西分類擺好。只是她不時的看看藺言,視線偶爾會和藺言撞在一起。每到這時她總是率先別開眼,而藺言覺得莫名其妙。不是說他對自己的從骨到皮沒有自信,實在是他覺得對於丘邱來說,他絕不是她好的那一口。

丘邱能出現在姜文華的家裏,很明顯。一個對自己要什麽非常清楚的姑娘,會執著於一副皮相嗎,亦或者無知到相信一見鐘情的幾率?

如果不是她對自己有所圖謀,就是自己身上有她想要的某些東西。藺言嘴角一挑,笑的分外輕佻,看向丘邱的視線也更為直接灼烈。

喬嬸此時也端上茶來道:“說的也是,文華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麽,這都三天了,可是連個信也沒有,不知道會不會讓你們白跑一趟,這大老遠的,真是麻煩你們了。“

丘邱咬了下嘴唇,聽著喬嬸的話猶疑道:“既然這樣,姜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。喬嬸你看樓上還有客房空著,不如收拾一下,到時候就不用這麽麻煩了。反正姜哥應該這兩天就能回來了,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聊個痛快。”

她這話說的很圓滑,一來解了藺言他們的難處,算是賣了他們一個人情。二來給了喬嬸一個由頭,喬嬸膽小怕事,但是職責所在。丘邱為她提前想好了這一層,不得罪姜文華,可謂裏外討好,十分會做人,不怪她能在姜文華手下活到現在,真是個人精。

喬嬸一拍大腿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,想到剛才還把藺言他們攔在外面,生怕被告狀的喬嬸一臉熱情的帶他們上了樓,似乎怕如果再晚幾分鐘,說不定姜文華就會推門而入,而後藺言他們就會大說特說。

只是可惜,姜文華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。藺言左右打量著墻壁,有些冷淡。

見他們上樓後,丘邱收起了那副無害的樣子。她若有所思的點點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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